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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从地表上一个巨大的坑洞中央捡到你,这个坑洞平整而荒芜,地表焦黑,除了你以外,就只有三两快黯淡而平凡无奇的石头。他将你养在身边。彼时你还没有成年,身体完全伸展开也不及人类幼童的手臂粗长,蜷曲起来时只有橘子大小,能被他托在手掌之上。你还记得他第一次将你托起时,那细腻的掌纹是如何在你粘稠的,汁液迸溅的皮肤上留下痕迹——你已奄奄一息,很快脱水而亡。

    起初,他将你养在温室里,那里有很多其他更珍贵或更芬芳的花草,虽然没有智识,却因为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与关怀而面目可憎,你一个月后便决定将周围一圈的奇珍异草全吃了或者绞死。温室的环境宜人,维持着完美的温度,阳光与水分,使你快速成长。皮肤开始浸润光泽,内部汁液饱满而散发清香。你的藤蔓越伸越长,在土壤养分的灌溉下也越来越粗壮,盘起来时如同南瓜一样大,甚至更大。

    第二天,他进温室看见满地狼藉,土地上洒满他心爱的植物们的残肢断臂,哀嚎出声,随即又发现盘踞在正中间的你长势喜人,又惊讶地笑起来。

    你感觉到他靠近,下蹲,手轻轻柔柔朝你伸来,便迫不及待伸出粗壮的藤蔓贴上他的掌心,恨不得将他的手腕整个缠住。但彼时你还年幼,不善于控制力道,也不懂如何从自己的主干中分化更纤细灵活的枝条,因此只好笨拙地,用那粗壮的一根主藤去谄媚地磨蹭他的手掌与手背,向他示好。

    他开始拿起铲子挖土。一瞬间,你以为他受够你了,惊惧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紧紧贴住地面。但他依然一派柔和的口吻,对你说了陌生的语言,你在其中没有尝到恶意的刺鼻臭味,便放松下来。

    原来,他想将你移栽至花盆中。你很快领会了这份意思,顺从而贴心地将身体完全舒展开,挂在他的脖子上以分担重量,方便他抱起你。隔着温热的皮rou你感受到他的颈动脉在鲜活地跳动着,这是作为植物的你所无法拥有的生命力的外显。你对此爱不释手,恨不得钻入他的皮肤中与这韵律融为一体。

    “啊!”

    你听到他的小声惊呼,像鱼蹦出水面时激荡起的水花,继而懵懂地发现,你在朦胧而狂热的渴望之中,竟然提前学会了分化藤蔓,在紧贴着他脖子的那一侧主干上,有处裂开一个小口,那里伸出了一截短短小小的幼芽,像叶片一样柔软,像舌头一样湿淋淋,正情不自禁地舔舐他的喉结与血管处的肌肤。

    他无疑对于你所创造的新惊喜接受良好,很快就因怕痒而轻轻笑起来,却没有将你扯开。

    自那以后,你被挪到他寝室的窗台上。你对这样的迁居十分满意,这意味着你们的相处时间增加,你每天晚上可以听着他的呼吸入睡——那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纤柔、毛绒的呼吸,摩擦声道时还带起撒娇般的嘤咛。早晨,你和他迎着金灿灿的朝阳一同醒来,感觉浑身上下都被无声的温情地滋养着。偶尔,他会赖床,女仆在门外敲门也不作理会,无意识将被子往头上一拢,翻身继续做梦。这时,你总会悄无声息地伸出自己的藤蔓,前端变得又细又窄,以便钻入被子的缝隙,掀开他的睡衣衣摆,轻轻缠绕住他覆盖着薄薄一层肌rou的纤细腰身,直到他痒得无法再保持睡眠。

    当然,你并不是真的想要唤醒他,只是想要找机会去触碰他而已。毕竟他一旦醒来,洗漱完毕,便会离开卧室,去往别的场所——你那扎根于土壤的身体所无法抵达的地方。

    尽管需要忍受一整个白天分离的痛苦,比起之前在温室的日子还是已经好上太多了。在卧室度过一段时日后,你比之前更加粗壮,可以同时分化出十几条直径不一的茎蔓,密密麻麻地盘住窗口,将室内遮得幽暗如白夜;同时你也学会了如何让肢体内部的密度增加,提高硬度又缩小体形。你越来越灵活,触肢的任何一部分都可以轻易转化为各种形状——无论是像舌头一样布满触觉和味觉神经的嫩芽,还是如他的手指一般灵活可以抓起茶杯或梳子的纤细藤蔓,亦或者锋利到足以轻易划开皮肤的锯齿状叶片。

    但你的欲望水涨船高,逐渐对现状难以餍足。

    你需要更多的触摸,想要无时无刻缠在他的身体上。当然,大部分时候他都放之任之,只要你不刻意束缚住他的手脚妨碍他走动与翻书,便可以尽情在他的独处时刻缠住他的脖子,胸口,散发幽香的柔软头发,用分化出的枝条织成一张柔软的网来将他拥住。他不喜欢你老是舔他,这会弄湿他的皮肤,但偶尔被偷袭一次的话也只会无奈地弹弹做恶的那根茎蔓,叫你吃痛。

    直到有一次,你像往常一样缠住他入睡,却被他略显粗暴地挣脱开。你听到他有些慌张的喘气,对你说了什么,语气里带有局促。

    你听不懂,但没有嗅到厌恶,于是自作主张地再次攀附上去,藤蔓顶端分岔,如四根没有指节的人指头,安抚式地摩擦他的皮肤。你很快察觉到,那快皮肤有些与众不同,相比起身体的其他部位要更加guntang,充满了极其细腻而富有弹性的褶皱。它在一呼一吸之中慢慢被拉伸,越来越紧致。包裹着的肌rou正微微鼓胀起来,浮现出根根分明的脉络,如树叶的细茎,底下有血液在一股一股地涌动。

    他又惊喘了一声,声调上扬,说了一个短短的词,你仍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回,他不再躲闪,而是试图抓住你手腕般粗细的枝蔓将之从自己的皮肤上掰离。可此时你的表皮已分泌出透明的汁液,滑溜溜的,即使想用力抓握也难以找到着力点。他只能着急地轻哼出声,圆钝的指甲徒劳地抠着你的皮肤。

    很快你就察觉到,茎蔓正在摩擦的那块地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很硬,鼓胀成一根rou柱,它顶端有个小口正如同有机物般随着呼吸张合,吐出粘稠的液体。你的注意力随即便被液体所散发出的这股奇异的味道吸引了——它有一股花的气味,充满了难以言说的蛊惑,在暗自搅动空气。你在他身上闻到过喜悦,沉郁,悲伤,顽皮,但从来没有闻到过这种味道。

    被好奇心驱使着,你的另一根触手分化出舌头,情不自禁地包裹住那温热柱体的顶端,将液体吸收进自己腹中。

    他显然被你的鲁莽行为吓了一大跳,没有任何预兆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低吟声,紧接着又咽了咽口水。这低吟中含着快慰,紧张,以及隐秘的享受。

    尽管你们的生理构造是如此迥异,你又是何其懵懂,但是当那股散发着淡淡花香的液体在你体内被吸收的那刻,你还是立刻明白过来,这是他的生殖器。而他此刻正因为你的抚摸而情动。

    你遵循本能地加大了另一根藤蔓的摩擦幅度,四根手指状的柔软rou芽微微蜷曲,握住了他的rou柱,上下撸动着,同时rou芽轻轻摩擦着柱冠处的小口,将溢出的液体毫不浪费地咽下。你时不时便分泌一点自己的汁液包裹柱身,使撸动更加顺畅。这一连串的讨好行为凑效很快,为他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极乐。他根本受不了你这样,很快便浑身发软,手指头有气无力地攥着被汁液洇湿的床单,丢盔弃甲地呻吟着,嗓音里带着淡淡的哭腔。

    没过很久,他便浑身肌rou紧绷,身体微微发抖,声音也打着颤,像是被暴风雨摧残了一整夜的花朵在枝头摇摇欲坠。你混沌的意识海获得某种晦涩的启示,福至心灵地再一次加剧幅度,湿润的rou芽进一步绞紧柱头。他发出猫一般的呻吟,彻底被快感打败,哭出声。你随即尝到了柱头射出来的一股又一股苦涩的汁水。这和先前分泌的液体不同,质地更浓稠,香气更馥郁,如同烂熟的,马上要脱落表皮的果实,咬一口便溢得铺天盖地。

    你觉得自己喝醉了,尽管你此前并不知道醉酒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你的意识摇摆,感受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消化这苦涩汁水,产自他的“藤蔓”。你放任自己被欢欣和满足所制成的罩袍遮蔽,陷入昏暗的睡眠之中。梦境造访了你,在此之前从未有过——你第一次“看到”了梦,既不是听到,也不是闻到。

    是的,梦里你获得了视觉,徜徉于缤纷而光怪陆离的色彩,宽广无垠又可怖的星空中。那里到处是冰冷的恶意与邪念,美丽却致命的生物。你到处徘徊,见过许多奇景——拜见过古老而硕大的愚痴神祇,目睹超新星爆发,静寂的星星们的坟墓,在高纬度不停穿梭永不停止追捕的猎犬,长着一只巨眼的噩兆行星………庞大的,排山倒海般的知识借由梦境里这些琳琅满目的视觉符号涌入了你日渐成熟的植物躯体。

    你醒来以后,面对的仍然是一片黑暗。身体里已经没有那份苦涩汁液的余韵,一切都被吸收殆尽。这一认知使你感受到一阵几欲发狂的空虚。

    你渴望看到。你在梦里看到了纷繁世界,因此无法忍受醒来以后面对无尽漆黑,哪怕那颗弱小恒星的光芒此时正在仁慈地亲吻你的皮肤,给予你力量。

    最重要的是,你渴望看到“他”。你见过那么多奇妙的东西,到头来,怎么可以无法见到“他”呢?

    有狂热的欲望浇头,你一口气从身体里分裂出了二十多根藤蔓,全都只有指头粗细,长得可以将房间的一头和另一头连起来,它们铺开在卧室的各个角落,像海浪似的无声涌动,时不时又虬结成团,形成树桩一般的粗壮躯干。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发泄精力,直到最后,你终于感受了自己强韧而光滑的植物表皮在未经意志的允许下裂开了一道又一道的缝隙,那不是要分化或者分裂的前兆,而是自内而外的撕裂口。随后,疼痛像雨后春笋接踵而至,表皮下的汁水汨汨流淌了满地,空气中充盈着你的气味。如果你有人类的声带,此时一定已经难以抑制得发出惨痛哀嚎。

    颜色就是在这样巨量的痛苦之中迸发出来的。

    起初只是几个模糊的大色块互相交融,随后逐渐有了清晰边缘、基础形状和明暗关系,再是材质与颗粒感,温度,密度,重量,所有的属性都有了自己的视觉呈现。你最终看到了关于这间卧室的一切,甚至比一切更多,超越了人类rou眼所能抵达的极限。

    你意识到原来卧室门边有面镜子,他平常换完衣服总会跑去镜子前面欣赏自己的美丽姿态。于是,你也凑了过去,因而得以看到自己的全貌。

    原来你的身体是碧绿色的,此时泛着彩虹般的奇异光泽,像油倒入水中。多么美丽的绿色。

    但是此时此刻,那碧绿的藤蔓柱身却布满长长短短的裂口,每个裂口之上都长出了一只血红色的眼睛。那些丑陋的眼睛在齐刷刷地眨眼,透过镜子望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