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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下雨了,早上醒来没有太阳光,天色灰白。这个国家正迎来漫长而湿热的夏季,让你原本平滑的表皮一直保持潮湿而黏糊的状态。

    他最近禁止你爬到床上去,哪怕你努力让自己布满血丝的狰狞眼眶内盛满透明汁液,以模仿人类委屈而脆弱的神态——可惜并不奏效。他看到以后只是露出怜悯又无奈的眼神,握住你的触手捏一捏以表安抚,又很快放开。

    如果你有声道,一定会发出狗狗般的哀嚎,但你只能挥舞藤蔓来表达不满。那一连串绳子一般的翠绿欲滴的腕足扫过桌面,书架或天花板,总是“无意”地将一些书本或珍贵的植物样本打翻在地,把天顶挂满亮晶晶缀饰的繁复吊灯撞得发出下雨的脆声。但你能有什么错呢?

    对了,你还知道了他的名字。觉醒时收获的那星球一般庞大的知识让你自动理解了人类的语言,所以你知道了他的名字。不仅如此,你还明明白白“看见”了他,这对你来说已经是有机体和有机体之间关系的重大飞跃,你们几乎已经亲密无间了——尽管他对此一无所知。单向性的理解固然不完满,但考虑到人类躯体所能承载的有限,他又是如此易碎,你无法直接将关于你的一切灌输进他的脑子里。

    此时此刻,你注视着Niran,正如你获得视觉后第一次注视他那样细致而饱含新奇。每个早晨你都这样,把自己的藤蔓伸长笼罩住房间四壁和天顶,每根藤上大大小小的眼睛都一齐睁开,以便全方位的观察。

    你看见,他银白色的长发经过一夜睡眠后变得凌乱,像一把新雪洒在枕头上。睫毛纤长而浓密,漆黑而富有玻璃质感的瞳仁此时被紧闭的眼睑遮住;面部骨骼柔美中带有棱角,嘴唇润泽,如同新鲜的花瓣。他的身躯有大半露在外面,白色的背心由于一夜怪梦和不安分的睡姿此时已经上卷至胸口,露出大块蜜色的肌肤,平坦的小腹微微透出肌rou线条的走势——你的人类正处在少年与成年的过渡阶段,既有超越性别的纤细和美丽,又富有人类雄性的蓬勃欲望。你们第一次的性接触或许有些唐突和怪异,令他无所适从,但他并不因为和一株有灵性的植物(当然,你远不止如此!)亲昵而感到羞耻,很快便从善如流地臣服于快感,不久后甚至会主动渴求来自你触肢的爱抚。

    你喜欢他的渴求姿态,更喜欢他欲望散发出的甜蜜气息。这里面包含了人类所独有的含蓄,因为他不会直接依靠由声带振动产生的言语向你求欢(哪怕人类以自己的口头表达能力为傲),或是像你见过的其他宇宙生物一样将交配信号粗暴地钉入另一方的大脑中,而是喜欢借助肢体动作进行意图模糊的蓄意勾引。他会在温暖的黑暗中,薄薄的毯子下,安静地抚摸自己,直到快感积累至咬住下唇也无法克制呻吟的程度。但他知道你在洞察,在倾听,因此当三两根滑腻的藤蔓探到被窝下将他的大腿根与性器缠绕住时,不会再吓得大呼小叫,而是发出一声满足的,撒娇般的喟叹。之后他便完全将身体的控制权让渡与你,因为你实在将他弄得太舒服了。

    每次到最后,Niran总是咬住被褥闷喘着射出来。他不敢大声叫,因为怕父母和兄弟姐妹会听见,但在呼吸平复以后偶尔会用嘴唇啄吻你的藤蔓,对你轻语:“真是个好孩子。”

    你吃掉他的“汁液”。久而久之,变得越来越能读懂他的情绪,他的欲望,甚至还学习了他脑中储存的一些知识,这其中就有关于人类物种的独特生理构造和社交习性。

    因此,自然而然地,你决定尝试去亲吻他。或者说,你尝试用自己藤蔓顶端分化出的rou芽去触碰他的嘴唇。在人类行为中,这代表着亲昵,你注意到每次他亲吻你时,自己内心也会变得愉悦而惬意。既而便有了又一个无心的恶作剧——你在某个旖旎夜晚,抚慰他性器的同时分出了另一截纤细而隐秘的腕足。它悄然滑过柔软的腹部,平坦的胸膛,与凸起的喉结,最终抵达他微微张开、急促喘息着的嘴唇。他的口腔又湿又热,里头是洁白的牙齿,殷红的舌头,美得好像一个陷阱,你奋不顾身跃入了。

    他被这有预谋的伏击惊吓到,下意识地拿舌头抵住你的rou芽状触手,却低估了你的力道,又或者高估了自己正被快感折磨而浑身发热的无力身体,最后不但没有将你拒之门外,反而还舔进了很多你表皮渗出的汁液。他喉咙发出“呜呜”的叫声,难以说清对此是感到痛苦或者享受,半推半就着与那根触感如同人舌的rou芽纠缠起来。不一会儿,他的口腔里分泌出大量津液,顺着嘴角淌入下巴颏与缠满银白发丝的脖颈,你们谁也来不及吞咽。但幸好你是蔓生植物,可以立刻再分岔出一根茎蔓勾住他的脖颈,一路将那些混着他的津液与你的汁液的透明液体吞入体内。

    这又是另一种味道了。你想。

    但比那味道更美好的,是你正在入侵他的边界,进入他的身体中,尽管还不完全。人类的口腔是在你的认知中是一个介于内与外的中立地带,它的角色近似于连接公共场所与私人公寓的走廊,或是公开向外界展示、却又被镂空围栏圈住的院子。

    不知为何,这个行为似乎唤醒了沉眠于你体内的某种古老基因,让你感受到超越生理的、来自灵魂的震颤。原来,光是舔入他的体液还不够,他也应当纳入你的,从而获得关于你的一切知识。而要达成这一结果则需进一步侵犯他的血rou之躯。双向的交融才能制造圆满与流动。届时,你们将会抵达真正的亲密无间。

    与此同时,Niran的身体已经在悄然发生改变——他似乎发情了,味道趋近于动物。也许是你的体液在他身上造成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这不是你的错觉,因为你可以闻到他的情欲变浓烈,甚至刺鼻,仿佛瓶装烈酒打碎在地上。你也可以“看到”他的体温在进一步升高,汗液被快速排出体外。

    另一个表现是他开始呜咽地更大声,尽管声音被你的茎蔓堵住难以外扩。但好像是抛开或是遗忘了一些顾忌,竟然开始回应你在他口腔内的触手,迷醉又忘情地同那段rou芽接吻。紧接着,他开始用手有些生涩地揉捏与拉扯自己平坦的胸上那两点朱红色的乳粒,耸动起了腰胯。

    这一变故让你很诧异,甚至有些无措,你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感想。原本他计划将身体完全交予你处置的,但现在却因为凭空生出的渴求与过量欲望,又希望能重新获得对于自己身体的支配权。

    你不知不觉停下了分肢们的动作,开始揣摩他的意思——他到底希望你参与,还是被排除?但他双眼被水汽蒙盖,已经彻底化作了一团无头绪的混沌,一堵由几乎实体化的馥郁香气组成的墙,那是纯粹情欲的化身。除此以外,所有的情绪和理智都被这股香气所吞没,让你无从看穿。

    你的猝然安静并没有带来好的效果。虽然他被情欲灼烧得神智不清,有好一会儿都无法用大脑理解或处理状态的改变,但在意识到自己的rou体正在因为你停下动作而饱受煎熬以后,本能地五指张开紧紧抓住你黏稠的藤蔓,口齿不清地恳求道:“快点,摸摸我。”好像下一秒就会真的因为欲望得不到满足而咽泣。

    他轻轻用牙齿咬了一口你还留在他口腔内的藤蔓表皮,又拿舌头极为缱绻地舔了舔rou芽,轻轻吮吸起来,好像在讨好你。你马上心领神会,再次被巨大的满足感裹挟,不但恢复了原先的动作,甚至分裂出了更多的触手来禁锢住他——从脚踝到小腿肚,再到大腿根和腰肢。其中两根顶部分化成吸盘,分别吮上他胸口两侧被揪得饱满红肿的rou粒,甚至颇具创意地模仿出性玩具的震颤和蠕动,让他差点尖叫出声。此外,你又伸出好几根麻绳粗细的触肢一同探入他的口腔,一边用rou芽同他的舌头缠绵,一边驱使其余几根分支轻轻摩擦他敏感的上颚与喉口——你在小心翼翼地试探边界,因为这个幽深的洞xue正通向你渴望的“里侧”。

    这样过量的快感刺激下,你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分泌出了一点苦涩的杏仁味,混杂在花香之中。那是恐惧的味道。

    你还来不及细究这股气息的由来,他的足弓已绷紧如拉满弦,呜咽着射了出来。这次高潮延续了很久,记忆中他性器上的血管抽动了好几次。

    这应该是一次极为美好的体验,但他结束以后没有亲吻你的皮肤,对你说:好孩子。因为他直接晕厥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你仍然没有收到自己应得的嘉奖。不光如此,Niran从那天起便正式下禁令不允许你再爬到床上去。这其中暗含的另一层意思是,你不可以再同他做任何性接触与身体探索了。

    一开始,你假装自己仍然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的、听不懂人类语言的未开化植物,以为只要闭上那些血红的丑陋眼睛,露出无暇而纯洁的碧绿表皮便可以蒙混过关。但他却比往常任何时刻都更为敏锐地察觉到你的不轨意图,态度极其坚决地阻止了你,并辅以淡淡的口头威胁说要抛弃你,把你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造次了。

    这便是为什么,在本该万物欣欣向荣的夏天,你却感到难以排解的苦闷。你每天早上像这样盘踞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注视他直到他醒来,却再也无法和他进行灵魂的深度交流,也不能从他的脑子里获取知识了。原本的单向流动戛然而止,转而成为两座港口被毁的心灵孤岛,中间没有任何桥梁或驳船往来。体验过先前那种对他窥探一切知晓一切的全知全能以后,突如其来的隔绝感几乎要使你窒息——即使你此前不久还于无垠真空中流浪,在和地球植物的基因融合之后也变得喜爱氧气了,如今想要戒掉必须花费一番功夫和精神折磨。对他同样。

    但与此同时,在精神海深处,你又隐隐已经接纳且消化了他突如其来的冷淡,因为你摄取的那些体液直白揭示了他从来都拥有这样顽劣的天性,不曾改变。他会施舍你无微不至的爱,关怀,善意…任何美好的感情,且欣然接受等量乃至成倍的回馈与反哺,认为是他应得,但绝不流连或让自己的心灵就此寄住。他看似像花瓣一样无害而柔软,却也不忌惮以荆棘上的厉刺为武器伤人,但凡被视为必要。

    现在,你的人类男孩正在苏醒。

    天顶上,正对着他睡颜的那根藤蔓表皮不知不觉中积蓄了太多的液体,最终突破表面张力,轻轻滴落在他健康的唇瓣上。

    他睫毛轻颤,睡眼惺忪,惬意地拿脸蹭了蹭枕头,感到嘴唇有痒意,下意识便将那滴露珠般的透明液体舔掉了。随后,朦胧的眼眶内薄雾散尽,露出底下那对晶莹剔透又无穷深邃的黑色眼珠。

    Niran彻底清醒过来了。微笑着对你说:“早上好,我的朋友。”

    他目光清明,无畏而率真地同你无数眼球中最大的那颗直直对望。然后,他用人类的声带发出了最接近你名字的读音。